稳定心神之后,玖儿把车子开出了车库。
她现在必须要去一个地方,见一个人,说一些话。
否则,她真的会活不下去。
半路上,停车买了一束大红色康乃馨,然后,直奔“承泽古园”。
没错,玖儿是要去看望母亲。
这个时候,她的满腹委屈和满腹难过,只能说给彩姐听。
跪在彩姐的墓前,玖儿的情绪几乎崩溃。
十几年了,这是她第一次对母亲大吐苦水。
之前什么难事都不跟母亲说,是怕她在下面跟着惦记、担心。
今天,玖儿再也忍不住了!
——如果不把心事悉数说出来,她真的会痛死。
“妈……,妈……,我得跟五叔分开,可我真的舍不得他,心痛得要死了……”
甫一张嘴,玖儿道出了内心的伤痛。
只说了一句,已然泪如雨下。
哭了好一通,擦干泪水,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,玖儿对母亲娓娓道来。
“之前,五叔疑心我怀了别人的孩子,即便我难过得要命,却没有狠下心来离开他。
闻到他身上沾了基调浓郁的香水气味,我的心都要痛碎了,还是不舍得跟他分开。
心里明明别着那么重的劲儿,可是,我对他的爱却不曾减少分毫。
后来,他以我的身体不好为由、要我打掉那个孩子。
为此,我逃出了二进院,甚至想要逃到法国去把孩子生下来。
在那种情形下,我也只是想跟他分开一段时间暂时冷静冷静,仍然没有想过要离婚。
再后来,孩子保不住了,不得不拿掉,为此,我经历了一场生死劫。
在ICU病房,思昂哥悄悄告诉我,五叔为了保住我的命,向老天爷跪地叩首,许出去了十年的阳寿。
不管这是不是所谓的迷信,我的心真的被烫到了。
从ICU转到高级病房,五叔对我体贴周到地照顾着,说不感动那是假的。
可是娇纵使然,我表面还是跟他赌气冷战。
为的不过是小惩大诫,让他以后再也不敢轻易疑心我。
偏偏那个傻瓜,一改之前的性子,甘愿随着我的节奏,也跟着像个闷葫芦似的不言不语。
阴差阳错的,在吾战最后一次给我送饭的时候,被五叔撞了个正着。
分明是我理亏在先,然而,因了五叔的不信任和质疑,再度勾起了疑心孩子身份那件事,我又跟他发生了龃龉。
五叔舍不得动我,一怒之下打了吾战。
说真的,我并没有心疼吾战,反而觉得那一拳其实是打在了我的心上,因为那是五叔再一次的对我不信任。
就这样,前赶后凑地,把五叔填到我心里的那份温暖给彻底浇凉。
我知道五叔也很生气,满心以为他不会再管我了。
天晓得,他怎的又像个没事人儿似的照顾起了我。
一天二十四小时,事无巨细,几乎不眠不休。
我不是木头,能不感动吗?
那一个星期,我们俩虽然表面上不说话,可是都在暗地里观察彼此。
偶尔,目光碰撞在一起,我的心,跳得就跟揣了只顽皮的兔子似的。
那是一种异样的感觉,像……传说中的初恋情怀。
尽管五叔本就是我的初恋,但,他在我的情窦尚未开透的时候便强攻强夺,因此我并未尝到过那种青涩的味道。
我计划着,等回了家,养好身体,一定要反守为攻、抢情夺爱,让他也尝尝被人劫掠的滋味。
然,出院的当天早上,一件事情打碎了我的美梦。
彼时,冶哥和思昂哥他们还没到,五叔独自去办理出院手续。
我一个人留在病房里,医生和护士来查了最后一次房。
医生临走的时候,我多嘴念叨了一句,——像我这样病怏怏的身体,是不是要活不长啊?
孰料,相处了二十来天的医生竟然怔了一下,随即回道:所以,你更要好好珍惜当下。
他的回答无异于变相肯定了我的话,——我会短寿。
好奇心驱使,我追问医生,以我这种屡次发病的经历,最长能活到多少岁。
他什么都不肯说,摇摇头,带着护士离开了。
我不甘心,追到医生办公室去缠磨。
大概是被缠烦了,医生皱着眉头告诉我:按照你的心肺衰竭程度,三十五岁吧!
就这么一句话,瞬间把我打入了地狱!
之前我虽然戏言猜测自己会不会“活不长”,其实心里想着怎么也能活到五六十岁。
到时,就算我没了,总归是陪了五叔二三十年。
真的没想到,余下的时间竟然只有短短六年。
医生说完,方意识到失言,支吾着要我相信医学越来越昌明,一定会有好的治疗办法。
“哎呀,‘三十五岁’这个预言只对我说说就好,千万不要再跟别人说了哦!”只愣了一下神儿,我便若无其事地回应医生。
我甚至在笑,很不在意的样子,仿似并不相信他的话。
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,他并没有危言耸听。
我自己的身体,心里多少也是有点数儿的。
每次晕厥,跟濒死差不多。
或者,弥留之际的感受也不过如此吧!
没人能体会到我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是什么样的心情!
一抬头,便看见五叔从远处走了过来。
我多想奔过去,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。
可是我不能!
如果他得知我还有六年的寿命……
不敢想象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。
我只知道,不能告诉他,不可以告诉他。
除了按兵不动,我没有别的辙。
回到家里,望着儿子们稚嫩的笑脸,一想到无法陪伴他们长大成人,我不免悲从中来。
可是我不能哭,不能让五叔和孩子们知道我只有几年的活头。
为了恢复理智,我强令自己回忆这短暂的一生。
从五六岁刚懂事的时候开始,一直到我正在呼吸的那一秒钟。
但凡能记得起来的,每一瞬间发生的每一件事,都在我的脑海里一幕幕掠过。
到最后,我豁然发现,自己其实是很幸福的。
最伟大的妈妈、最优秀的男人、最可爱的孩子,我全部拥有。
作为爱的回报,我要为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做好打算。
为了不让他们看到我rì渐衰弱直至枯槁而亡,我只能提前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。
孩子们都好办,他们总会长大,总会模糊掉对妈妈的记忆。
即便将来有所想念,也只是一时的。
而五叔,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放心不下的人。
他对我的疑心,还有他身上的香水气味,都无法令我萌起恨他之心。
而我的短命,却不得不令我生出与他分别之意。
我必须与他大张旗鼓地决裂,让他对我彻底失望,这样才能顺理成章地走出他的世界。
短短几天,我强迫自己无限放大他的欠缺之处,为自己编造了剧情,逼自己全情入戏。
和预想中的一样,听到我提出离婚,五叔的反应很是强烈。
可是我捏着他的七寸呢,——给他下跪,乃至于以命相抵,这是最卑劣也最管用的招数。
果不其然,五叔不忍心看我受苦,只得同意离婚。
望着他的孤孑背影,我心疼得想冲上去抱住他的腿,不让他离开……
好佩服自己啊,我竟然忍住了!
因为,我爱他!
今天早上,当我化好妆、准备再次入戏的时候,五叔已经走了。
他写下了滚烫又凄凉的留言,还有那为期两年的感情期限。
我能体会到他的爱有炙热、多浓烈,可是,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回应。
还要再演两年戏!
用这两年的光景,极尽所能地令五叔厌恶我,倾尽所有地给孩子最深沉的母爱,是我所能做到的最有意义的事情。
剩下那三四年,我愿一个人躲到阴暗的角落里等死。
无悔,无憾。
呵呵,冶哥在电话里骂我作。
作为旁观者,他说得一点都没错。
那么好的五叔,我穷尽此生都再也遇不到了。
我明明有苦衷,可是什么都不能跟冶哥解释。
甚至,还要态度恶劣地跟他顶嘴。
钟冶,何尝不是我在这个世上所记挂的人呢!
为了做足全套戏码,我只能对不住这位好哥哥了!
事实上,我对不住的人有很多,最对不住的就是爱我如命的五叔。
我们之间,兼具爱与被爱,我却没能陪伴他走完这一辈子。
妈……,我真的好想五叔……,好想好想,想得心都碎了……
我好怕自己有一天永远地闭上了眼睛,记忆全失、知觉全无,再也不能回想出他的样子。
可是,我更怕被他看见我的生命一点点流逝,我不要让他亲自为我的生命倒数。
妈……,给我点力量吧,让我熬过这两年。
没准儿,在我和五叔正式离婚的第二天,我的生命就走到了终点。
我不能让他亲眼看见我死去,我要让他厌恶我、放弃我,这样,他才会去接纳别的女人。
以五叔的眼光,他的下一任妻子肯定会比我好,他们也一定能过上幸福的生活。
我甚至可以笃定,五叔未来的新妻会待我的两个可爱儿子视如己出。
如此,便足够了。
妈,你再耐心地等我两三年,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……”
漫长的独白过后,玖儿再度啜泣不止。
人常说,多情总被无情伤。
岂不知,无情才是最难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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