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姬未曾说话,长久的目视前方。
许是回过神来了,郎圆圆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太过白痴了一些,毕竟艾姬大人是司水族的庇护神,自然有法子知道司水族发生了什么事儿的。
未免气氛尴尬,她便又找了个话题。
“艾姬大人,圆圆一直好奇,艾姬大人住在何处,因为您每年来的时候都是从天边坐着马车而来,天上只有薄薄云彩,如何可以腾空而行呢?”
女子的眼底充满了向往。
艾姬无言,回她一个淡笑。
知晓面前这位是司水族族长的妻子,她总觉有些奇怪,这异样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,原本是打算对她冷眼相待,可末了还是平平淡淡,对族人是怎样的态度,对她便也是怎样的态度。
“本尊住在深林,同这儿其实差不多。”
艾姬道。
郎圆圆见女神和她搭话,兴奋得要命,话匣子打开,话也是一茬茬的冒出来,大多时候,艾姬便垂首安安静静的听,直到快走到温泉边。
“本尊赠予族长的青艾,圆圆姑娘可是吃了?”
祭典求来的香草,以泉水煮之,皆可有求子功效,说这话的时候艾姬便觉得心中苦涩,可到底还是强压下去。
“啊?吃了吃了,我立马便吃了,想到不久之后我肚子里会有一个小宝宝,我便觉得神奇呢,艾姬女神,你知道怀胎九月是个什么样子吗,还有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疼,我听阿绿姐姐说过,生孩子的时候可疼了,我从小怕疼呢,阿亚说,如果我怕疼我们就不要孩子了......”
圆圆像是有说不完的话,嘀嘀咕咕的,面上带着小女儿家才有的幸福。
虽然算不上是个顶顶出色的美人,可是因为这么一番女儿姿态,也觉娇媚动人。
因为已经到了温泉池边,圆圆说道几句便不舍的离开,留得艾姬一人在此地。
在温泉池边待了一会儿,艾姬却并未下水,只来到池子边,轻轻剁了几下脚,原地光芒一闪,就出来一个身量小小,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子,衣服颜色穿得鲜亮,背后还有一双半透明的小翅膀。
女子双眉微微上挑。
“艾姬大人。”
孩童朝她拱手作揖,接着便道。
“叫你出来实属打扰,只是我想问一问,我之前去天界不在司水族的这段时日可是发生了些什么?”
人有私心,郎长老不愿意说,就算她施以威压也不一定问得出来。
“这个——”
小地仙的眼珠子转了一下,心下思忖该怎么说之后,才启唇。
“艾姬大人去往天界的那段日子,司水族大旱,一整年都没有下雨,故而司水族族人便推了一个巫女出来进行求雨,刚开始的时候或许是机缘巧合,的确下了一小会儿的雨,但紧跟着便是越发炎热,下的那么一点雨半点儿作用也无,到最后族人便将那巫女在太阳下暴晒而亡。”
小地仙将那一段故事说得尽可能简单,但不免是头皮发麻,觉得司水族族人太疯狂了一些——以活人祭祀来求雨,到底也是平添杀孽的行为。
“可笑。”
艾姬的眼神晦暗下去,心中震惊恼火,却也就从齿间冷冷迸出这么一个词,但裙摆周身起的波动却叫人无法忽视,少司命此刻,心情不善。
女丑便是被人族所绑,于十日之下曝晒而死,那巫女死法一致,怨念相重,的确会致使女丑回魂,但也不应该让女丑冲破禁锢才是。
艾姬朝地仙点头示意,道一声幸苦便先叫他回去了,之后却是在心中思考原因,眉头越拧越紧的时候,便听到了女子娇媚酥骨的声音。
“艾姬女神,在想什么,怎么不如香汤沐浴?”
话音未落,那女子已是突然袭击,自她背后而来,艾姬防备不及,被打在了后背。
她原本是对着泉水而立,眼下却因为重心一歪,立马朝水中倒去。
但很快,艾姬便抽出腰上的蕙草带子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一卷,借以支撑住自己的身子,白骨已是伸爪袭来,她便拧眉将头一侧,堪堪躲过一击,但后背的伤口却让她疼得意识有些许不轻。
故而白骨再出手时候艾姬便没有头一次那么幸运,再度被打在了胸口,左肩也多出了一处血淋淋的伤口。
艾姬终是浑身无力倒在了温泉中。
带着暖意的水无疑对女子没有任何好处,什么温养效果都是狗屁,艾姬的伤口鲜血越流越多,皮肉外翻,伤势严重。
她艰难的抬眸,便看到白骨朝她笑了一下,那张画一样的面孔有无限风情,却偏生在慢慢亮起的夜幕下显得冰冷绝情。
“女丑,可是你放出来的,你们,想要做什么。”
水面因为艾姬的话泛起了涟漪。
“女丑?哈,是我放出来的,至于为我们想要做什么,艾姬你想想应该能知道。”
白骨盯着艾姬看了一会儿,俯下身子靠近她。
“唉,仔细想来,艾姬你真是可怜,放着你好好的少司命大人不做,偏偏要动了凡心,喜欢上一个命比蝼蚁都下贱的人,以至于神力消退,你是把梦引都给了那什么司水族的族长了吧。”
白骨多娇的眉眼出现极重的嘲讽。
那面被猜中了心思的艾姬面色越发白下去,皱了眉头不曾说话。
“呵——自寻死路。”
白骨看到艾姬那张脸,便想起忘生的样子来,发自内心的反感,但又得了宿海的交代不能对艾姬再做什么,索性一笑,咬了咬牙齿,立马便离开了。
留得艾姬倒在温泉水中,意识逐渐模糊。
但女子一再咬住嘴唇,借此来提醒自己不能睡过去,卯足了劲想要爬起来,却接连失败。
司水族的女神,还是头一次落得这样狼狈的境地。
等艾姬的伤口皮肉都被泡得发白的时候,又有脚步声传来了。
“艾姬大人?”
她原本浑身戒备,但在听到男子声音之后却又奇迹的放松下来。
阿亚来到了她的面前。
男子来此只是因为心中一直不安,他与艾姬并没有太多交集,可是现下自艾姬被带到温泉开始他便一直莫名烦躁,担忧艾姬安危,最后便到了此处。
果然看到女子倒在水池中,浑身狼狈,面上更是发白,藕荷色的衣裙因为伤口的血呈现出很淡的粉色。
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谁狠狠的给揪住了一般,不作他想便上前将艾姬一个横抱护在怀里。
“你可有事?”
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又低又沉,还急促莫名。
“阿亚,带我回去吧。”
艾姬低声道,声音虚弱得像是蚊鸣。
“去哪儿?”
阿亚闻到艾姬身上的香气,却是比从前要淡上许多,一下子便闻不到了。
“我给你指路,你走便好。”
艾姬当下先得回到她的居所去疗伤,否则,神力流逝,她或许连命都没有了。
“好好,好,我带你走。”
阿亚慌张得和个孩子一样,连声答应。
天边的启明星出现,天边透出青光,温泉之地离艾姬的居所实则很近,她说不出话,便用手指着,以免阿亚走错。
可到后来,阿亚再也不用艾姬指路,就像是自己知道路途一般,不出一会儿便已经是到了目的地。
艾姬将手一挥,淡色的蓝光微闪,原本佳木葱茏密不透风的树林开始自己移动起来,不出一会儿便是换了景致,别有洞天。
阿亚便将艾姬放到了前头屋子里的床上。
两人视线相撞,艾姬的眼眸几乎要凝出眼泪来。
“你,都想起来了吗。”
女子的声音就和她素来忧愁的面孔一般,染上了叹息。
“我想起来了,你这又是何苦呢。”
阿亚想起来了,被艾姬刻意封存的记忆。
是在鸟语花香的树林,他背着弓箭,手把手教艾姬射箭。
“抓住这边,然后把弓拉满,同时要盯着前头。”
那时候阿亚还很青涩,两人习箭之时不免会有肢体接触,他便立马红了脸,垂首去看艾姬,女子依旧是清清淡淡的高贵模样,不免心跳越发快上一些。
艾姬独自一人生活百年,只在这么几年里,有了个少年来陪伴他,和她讲族中趣事,还教她人族会做的一些事情,歌唱跳舞,是艾姬此时难得的亮色。
司水族再过去一些,有一处松软的金色沙滩。
“你来了!”
艾姬便朝阿亚跑过去,带起层层叠叠的裙摆像水浪一样一层层荡漾开来,女子奔跑的时候,光洁白嫩的小腿也露出来,但是分毫也不在意。
“嗯。”
阿亚应了一声,觉得今日的艾姬格外开心,他便也觉得开心,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。
“我昨日到了小渔村,那里这两天正过丰收节,我便同那里的渔妇学了庆祝丰收的舞蹈,”
女子笑得愉悦,
“我跳给你看!”
说完便跳起舞来了,一点儿也不像寻常那些温柔如水的官家小姐,僵硬麻木的跳固定的动作,而是韵律十足,活泼奔放,却犹如轻云薄雾,柔软多情,频频向殷离抚媚动人地微笑,手腕上的贝壳手链还一摇一晃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啊!真是畅快,我以往的日子,可从来享受不到这样的乐趣,天界处处要求你端庄,哪由得我这般撒野!”
艾姬欢快的跳一下,裙摆上还粘上了沙土。
阿亚并不多言,只是轻轻一笑,证明他还在听,也为之感到高兴。
艾姬素来是稳妥的性子,此时却和人族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没有两样。
可是开心的日子似乎都不会太长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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