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菊那双杏仁一样的眼睛里没有眼白的珠子转了几圈,低了头。
“进去吧。”
忘生将眸子一垂,手在虚空中结了个手印,一只通身漆黑发金光的毛笔出现,采菊面孔一淡,整只鬼便化作一道虚影,被那只笔吸了进去。在此之后,那笔身上的金色淡光变成了实际的纹路,笔也自己动起来,在虚空中写了四行字。
赵十六看不懂,也来不及看。
“求求你放过我!仙姑,仙姑!你要救我!”
一边的白夫人被方才景象吓得神志涣散,要去抓忘生的腿,希望得到保护,只被后者皱了皱眉头避开。
“麻烦。”
月光下,赵十六瞧见了少女瑰色的嘴唇一动,无声吐出这么两个字来,而后便见她举手,在白夫人的面前一扫,妇人倒地,但胸膛上下起伏,只是晕过去而已。
显然是被抹除了今夜的记忆。
忘生随即朝赵十六看来。
那双茶色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淡光。
“我今夜什么都没看见,没看见!”
赵十六赶忙道,便见忘生点点头,转身走了,墨色的裙袍卷出了花。
忘生走了赵十六自然也没有留在这鬼地方的理由,经过白夫人身边时也只是右眉一抬,什么都不做。
“阿笙阿笙!你等等我!”
赵十六跟在忘生后头,大喊。
“王爷总跟着我做什么?”
从将军府出来一连走了很远,忘生才舍得给赵十六一个反应。
“啊?我就想问问那采菊是怎么回事儿!还有,我不是叫你叫我十六吗!”
赵十六一面跑,一面说话,心中暗道忘生一个姑娘家怎么走得比他都要快,自己体格算起来还算不错了。
“小王爷,有些事情少问。”
忘生头也没转,脚步依旧快。
“呀!叫十六,十六!我就想问问,好奇吗,我不说就是,你如果不告诉我,我就自己去查,总归采菊的死和白夫人脱不了干系!”
赵十六咬了咬牙,忘生闷头走路。
“阿笙!你不要这样小气,同我讲讲,我难得遇上这么有趣的事儿,你看我今天还受伤了,这伤怎么的算你造成的吧,还有两个女鬼轮番吓我,你其实就在周围呢,也不来救救我——唉忘生,你不和我说采菊的事儿,那说说阿婉?就那个白裙的女鬼,她,叫阿婉啊?”
他想起了阿婉那副模样,觉得这名字和样貌太不一样了。
“我瞧你给了采菊一滴血,采菊就变好看不少,那我的血哩?你之前和采菊对话,似乎我的血很神奇,我的血给阿婉一滴,阿婉会不会也变得好看啊。”
赵十六提起这么一个想法的时候,忘生终于回头了。
“别找死。”
声音依然温柔,但是脸色很冷,赵十六瞧着她眼角都带着寒气。
“阿笙。”
赵十六眉心一跳,随即瘪了瘪嘴。
“你怎么总对我爱答不理的,你对女鬼说的话都比对我说的多。”
话里的怨气很重,瞧他神色,眼皮耷拉着,显得很委屈,怕是下一秒,眼眶能落下泪来。
无端端的,忘生咬了咬牙齿,忍住了想打赵十六一拳的冲动,转身,继续走。
“采菊是上一年冬日里死的,,她原先是白府二老爷院子里打理菊园的小花农,白将军瞧上了她,打算纳为妾侍,白夫人嫉妒,就给弄死丢井里了,后来白夫人去求了镇压冤魂的符纸贴在井上,以至于采菊迟迟无法投胎,困于井中。”
后头几场法事,也因为最开始白夫人求来的几张符纸护住了采菊,却也让采菊戾气越来越重,若是再过上几年,怕就变成不太好对付的恶鬼。
“啊,原来是这样啊,采菊真是可怜,大冷的天落入水中,该是有多难受,阿笙,还有那符纸,作用在采菊身上,很痛吗?”
“嗯。”
忘生点了点头。
“有多痛,浑身被火烧?”
赵十六试探着问道。
“嗯,比之更甚。”
忘生的脚步稍微慢了一些。
赵十六在后头感慨一番,继续跟着。
“小王爷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,夜里阴气中,你身子异于常人,还是早些回去。”
忘生道。
“十六,你喊我十六便好。”
赵十六沉了沉脸,语气严肃,但下一刻马上就笑嘻嘻的。
“阿笙你方才在关心我啊,我和你说,我跟着你吧,就是想问问你缺不缺跟班,我瞧着那些高人,左右都有两个小童跟着的,要做什么事儿就嘱咐跟班儿去做,阿笙你这样厉害,肯定就缺啊。”
“十六你想如何?”
忘生停下脚步,朝赵十六的方向歪了头。
那个微小的角度在赵十六看来,充满了少女的娇憨可爱,让赵十六眼底一亮,几步跑上前,站到少女面前。
“你瞧瞧我,我就很不错啊,而且我是重紫的王爷,身份尊贵,要钱财我有,要权利我也有,一个能顶两个哩!”
少年王婆卖瓜,十分得意。
忘生偏过头去。
“诶——你把我带在身边,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,再不济,我还生得好看呢,你得多难得才能遇上我这样出众的?阿笙,我和你认识可久了吧,你不如答应我,让我跟着你呗,重紫国太无聊了,这个王爷我也懒得当,倒不如跟着你有意思一些。”
赵十六见忘生还是没有理他,不免有点失落,但他心性坚忍不拔,又继续在少女耳边念经。
“阿笙你喜欢什么?玉镯子?宝石头面?胭脂水粉?绫罗绸缎?还是白花花的银两,你想要的话我都可以给你的!哎呀!你不是说我的血很好喝吗,若是你不嫌弃,我每天给你喝一点,但是不能多啊,多了我会死的。”
赵十六越说越没边儿了,忘生脚步顿住,转头看他。
眼神恶狠狠的。
赵十六以为忘生是心动他方才说的条件,现在就想要喝血,于是颤抖着将自己的手腕送上去。
“喏,你稍微轻一点儿啊,我,我怕疼,然后伤口你得帮我治好。” 赵十六的手举了很久,直到有些酸了,他眼睛还一直盯着忘生看。
那双眼眸,清亮而神情。
“你来吧。”
他面上一派大义凛然,慷慨就义的模样。
“你住哪儿,我先送你回去。”
忘生好像叹了一口气,推开了他的手臂,说道。
赵十六觉得放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很冰,他下意识便想要抓住给她暖一暖,但忘生很快就将手挪开了,他心里觉得惋惜,随后将自己家门一报。
忘生点点头,朝天空招了招手,不多时便飞来一只大鸟,黑脑袋红眼睛,生得凶巴巴的,和它主人瞧上去一样不近人情,瞧见了忘生便是乖巧温顺,但是一见到赵十六,那双红眼睛便危险的眯了起来,尖嘴向他一啄。
赵十六往后一跳。
“大红。”
忘生喊道,手在它黑色的脑袋上揉了揉。
“它,它叫大红?”
赵十六冷冷抽了一口气,见忘生朝他挑了挑眉毛。
“那你是不是还有一只鸟,叫大紫?”
他吞了口口水,问道,果然见忘生点了点头,随后便道。
“上来吧。”
忘生先上了大红的背,赵十六就也跟着上去,大红原本还调皮地要把俯低的身子站起来,被忘生手在它脑袋上一压,没敢乱动。
“呼——”
赵十六长呼一口气,眼底很是激动。眼见大红飞起来了,朝下看去,视野绝佳,他就越是激动得想要喊出来。
“哇呜!这等感觉可真是妙!”
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,也不害怕掉下去。
“大红,你飞慢一些。”
忘生眉头一皱,淡声道。
第二日。
是个多云的早晨,一扫往日闷热,透露出几分舒爽,院子里忘生正拿着那只笔打量,神色很淡。
“忘生姑娘。”
听得一女声,娇媚酥骨。
她侧眼一瞧,是柳家小姐,遂收起了笔,面转向柳美生。
“柳小姐。”
“忘生姑娘唤我美生便是,我也就不见外,喊姑娘忘生了。”
柳美生眼神含媚,一面笑道,并一眼将忘生上下打量。
“请随意。”
忘生回答,没有拒绝。
“倒是我的过错,忘生来到丞相府做客,我竟是一次也未曾拜访,说来也巧,忘生和我名字里都有个生字,难怪我同你总觉得有几分亲近哩。”
不知今日柳美生画的如何的妆,先前觉得有些厚的嘴唇,此时瞧起来,小巧精致得像是一只车厘子,眉眼也觉得很是好看。忘生心里已是疑惑,一个人的气质,怎么可以糅杂得这般多样,回想起夜里相见,竟是浑然不同的两个人。
“嗯。”
忘生并不多说话,只点点头。
“忘生你寡言得很,我听闻,是你救了爹爹的命?那野寺的恶鬼是不是十分难缠?”
柳美生接着问道,忘生嗯了一下,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慢慢搓动起来。
“我还道,你是爹爹请来瞧我是不是被鬼附身的仙姑,我性情大变,故而爹爹请了你来驱逐我身上的脏东西罢了。”
女子笑意盈盈,使得细眉弯弯,和水中明月一般。忘生茶色的瞳孔转了一下。
“所以忘生姑娘觉得,面前这个柳美生,是鬼呢?还是人?”
柳美生挑了挑细眉,盯着忘生。
“不是鬼,是妖。”
忘生陈述得很认真。
下一刻,柳美生已是狰狞了面目,十指大张,飞扑向忘生。
忘生眼睛一眯,腰身一软向后倒,随即右腰使力一转,退开柳美生许多。但柳家小姐早迅速的移动到她背后,朝她心口处一抓。忘生跃起,抬左脚朝后一踹,整个人在空中转了一圈,稳稳落地,同时两掌结了手印,金色光芒朝柳美生打去。偷袭未曾成功的柳家小姐向上一跳,直接便到了院中一颗粗壮的树干上,周身蓝光一闪,隐隐露出了九道虚影,其中有一道的颜色还深些。
忘生的眉头一下子便拧了起来,随即嘴唇轻颤,手掌再度打出四五个金色的圆圈来,分别朝柳美生身上各处打去。
“啊!”
柳美生被一道金圈套中了脖颈,痛呼一声,牙关咬紧,两手扣住了金圈,想把它挣脱开来,带起枝梢树叶摇晃,从而簌簌落下。
“砰”的一声,那金圈碎裂,女子嘴角一勾,再度扑向忘生,掌心已是爆出一团蓝色圆球,朝忘生而来。
忘生被力道大得往后退,直至撞到了温暖而有质感的一处,便觉男子将她腰一揽,两人一齐往后退了几步。少女眉心一跳,下意识的就想要去打那只十分多余的手。
“诶,柳小姐怎么跑到树上去了?”
赵十六明朗的声音已经响起。
忘生觉得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越发紧了,于是周身金色淡光一起,脱身向前几步。掌心大张,又是凝出一束金色光束直接打向树上的柳美生。
树上那人躲避开来,树却是遭殃,瞬间断了最粗壮的一根枝干,那面柳美生已是再度袭击,来到忘生这面时却又突然变转方向,改向赵十六。
忘生眼睛一眯,闪身到了赵十六身边,一把拉过他手臂躲开柳美生的袭击。
“呵!原是小王爷,美生这边厢有礼了。”
一战终了,女子变了态度,款款一礼。
“本想着来看阿笙的,没想到柳小姐也在,倒是没想到柳小姐私下里这样大气!”
赵十六哈哈一笑,说道。
“每个人都有其不同,只不过小王爷今日才瞧见罢了,既是小王爷寻忘生姑娘有事,我便先走了。”
柳美生浅笑,狭长而上挑的眼线显得风情万种。
“柳小姐先等等,你刚好也在,本殿刚好同你说件事儿。”
赵十六叫住了柳美生。
“王爷想说什么,请说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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